徐 佳  雒呈瑞

　　在社区召开检察听证会。

　　初入检察院，师父就语重心长地告诉我：“要办好案，必须做到‘每案三问’，问一问案结事了了吗？案中矛盾化解了吗？群众对案件满意吗？”如今，十年一晃而过，我办理的大大小小的案件已不计其数，每次接手案件，我都习惯性先问自己：除了打击犯罪以外，还能做点什么？案件会给背后的家庭、社会带来什么？想到当事人可能所处的境地，如果能给无辜被卷入案件的小家庭带去一丝温暖，让他们回归正常生活，对我而言就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褒奖。

　　2022年农历腊月二十八，家家户户都沉浸在即将过年的喜庆氛围中，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来到金店说要以旧换新，却趁店员短暂离开时，将柜台上的手镯藏在衣袖中偷走。第二天，店员盘货时才发现黄金失窃，急忙报警。民警根据监控视频很快锁定了犯罪嫌疑人王某，当天将其抓获，并在其家中找到了那个手镯，手镯上的标签还没撕下来。2023年3月27日，公安机关以王某涉嫌盗窃罪向我院移送审查起诉。

　　最初拿到卷宗的时候，我以为这就是一起普通的盗窃案。审查期间，犯罪嫌疑人王某的身份引起我的注意——退休医生。翻看她的履历，看到很多患者拿着锦旗与她合影留念，我不禁纳闷起来：这每一面锦旗都承载着患者对她的肯定与信任，都在诉说她并不平凡的职业生涯，一直没有任何前科劣迹的她，怎么会成了犯罪的人呢？

　　我们初次见面时，她心神不宁，精神状态很差：“检察官，我糊涂啊，本想在过年前换一个新手镯，没想到记错了自己手镯的克数，金店柜员告诉我还要再添几千块钱，我一时冲动就……唉，出事以后，我不知道失眠了多少次，懊悔了多少次，连五岁的外孙都问我‘阿婆，你怎么了’，我怎么有脸对孩子说呢！”

　　案情简单、证据充分，王某构成盗窃罪无疑，但怎么处理却一时让我为难。如果按部就班提起公诉，不用想，不仅她的退休金不保，还将背负犯罪记录，在子女埋怨声中懊恼地过完下半生。那作不起诉处理呢？涉案黄金价值2万元，不算小数目，谁又能保证她不会再犯呢？

　　其实，现实中让我陷入两难的案件还有很多，通过招聘平台误入歧途的年轻大学生、为给孙子补充营养多次在超市偷肉的奶奶、因挪车纠纷打伤邻居的公交车司机……他们并非十恶不赦、恶贯满盈，有的人只是一时冲动、一念之差，但违法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情，法律惩罚了犯罪者，后果却常会连带了整个家庭承担。

　　如何对轻罪案件依法履职，做到治罪与治理并重，更好地“唤醒”轻罪者，实现化解社会矛盾、减少社会对抗、修复社会关系的目的，成为摆在我面前的一道难题。

　　2023年6月，我院开始积极探索“认罪认罚+社会服务”机制，联合玄武湖街道在社区建立社会公益服务站点，为轻罪人员自愿参加社会服务活动提供平台，我院根据服务完成情况，决定是否作出从轻处理。

　　王某成了该站点的第一个社会服务志愿者。每天一大早，王某从家坐车一个小时，赶到社区的养老机构开展体检、义诊。原本120小时的服务时长就能满足要求，她做了180小时。时间一长，这里的老人都喜欢上了这个性格爽朗、认真负责的“医生”。

　　社会公益服务做完了，但轻罪不是无罪。2023年8月10日，为了准确评估其社会危险性，我们在王某服务的社区召开检察听证会，听取各方意见，听证员结合案情和王某的社会服务表现，认为她是初犯、偶犯，认罪认罚，真诚悔过，主观恶性小，犯罪情节轻，一致同意检察机关对其作相对不起诉处理。

　　为了让她真正从内心敬畏法律、敬畏责任，五天后，我们举行了一场仪式感满满的不起诉宣告+训诫教育会，检察官、听证员、办案民警、值班律师从不同角度对她做告诫和劝勉。王某深深鞠了一躬，眼含泪水哽咽着说：“谢谢大家对我的信任，往后我还想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。”

　　从2023年6月至今，在我院办理的轻罪案件中，有186人自愿参加了社会服务，服务时长累计超过7000小时，经过考察、听证等环节，我们已对180人作出不起诉处理，让他们回归正常生活。

　　由此，我们也探索出了一套“处罚、教育、宣传、普及”全链条社会治理模式。被洗脑加入诈骗团伙的“宝妈”开始了网络反诈宣传，购买珍贵野生动物制品的小伙儿做起了城市保洁人、环保宣传者……

　　这一路走来，他们从“违法者”变为“普法人”，从“犯罪者”成为“奉献者”，除了身份的转变，更重要的是心态的变化。社会服务有效激发了他们主动修复社会关系、争取回归社会的内驱力和行动力，同时以实际行动普法，帮助更多人避免因为不了解而触碰法律底线，这让他们感觉到自己的“回头”很有意义。

　　案件有大小，但人生无大小，公平正义也从不分大案小案。作为基层刑事检察官，我们在办案时面对的不仅是公义法理，还有人间烟火，把执法为民的精神贯穿办案始终，用止于至善的工作追求去实现检察职能的最大价值，做一名有温度、有底线、有担当的法律守护者，这是我们正在做，并将一直坚持的。

　　（口述人为江苏省南京市玄武区人民检察院第一检察部检察官）